低一点的世界
报导 ：叶媁婷| 摄影：叶媁婷、蔡智佳、NAZRI
球场外，听见哐哐的篮球落地声、教练的哨子声，但却少了球鞋的摩擦声。踏进球场，看见的不是篮球员在奔跑跳跃，而是十多辆的轮椅在奔驰。跃动的篮球牵着每个人的眼神，他们用力的推动着轮椅，挥洒着汗水，争取着每一个投球的机会，每一个能证明自己的机会。
#感谢祂好心折磨
17岁大马教育文凭考试后，年少轻狂的他和朋友们以一场狂欢庆祝告别青春。未来往往有太多的不确定性，他以为自己会像普通的毕业生升学或工作，但迎接他的是一场意外，一场颠倒了他人生的意外。酒醉失足从5楼坠下并没有夺走他的性命，但却因为脊椎受伤而从此下半身瘫痪。外向好动，原本有着大好青春的他，对未来的憧憬一夜之间，完全幻灭。
在深切治疗部睁开眼睛，Luke以为这只是短暂的梦魇，可惜当时的医疗设备并不完善，医学并不先进，对于脊椎的严重创伤束手无策。面对家人的责骂，友人的渐渐离去，自己动弹不得的下半身，躺在病床，背后开始溃烂的他甚至认为那已是人生的终点。
“说真的有办法接受才是骗人的。看着身边朋友们有的出国求学，有的拍拖结婚，而我自己却要躲在医院，连最基本的走路都要重新再学。”喜欢走南闯北的他想到未来只能坐在轮椅上，只能看着比普通人低一大截的视角，让他一蹶不振，甚至把自己封锁在家，不愿与外界接触。
所幸的是，这样的生活没有维持很久。他开始意识到或许世界上只有他能帮助自己走出心灵低谷。他逼着自己接受事实，为自己设下目标，逼着自己敞开心房去接受外面的世界。他告诉自己：这次不成功便成仁，也许今天只能出门5分钟，那明天就10分钟吧。后来的后来，他甚至能靠自己滚动着轮椅到6.5公里以外的吉隆坡双峰塔。
球场内，空气中弥漫着咸咸的汗水味，聆听着他的故事，发现原来快34岁的他身上有很多深深浅浅的伤疤，原来他手臂纹身后面藏着健硕的肌肉，原来他的手掌已长满了茧，原来他不时颤抖的双腿已经萎缩到根本无法撑起他的身体。我坐在地板上仰望着轮椅上的他，不知道是不是背着光的关系，我总是觉得他的眼角一直泛着泪光，对于他口中的已放下已坦然接受，我是很质疑的。
Luke在医院那长达8个月的复健期，是他人生最难熬，最辛苦但也是他最感谢的时期。或许因为之前都在忙着伤心，忙着难过，忙着埋怨着上天的不公平，而错过了许多沿路的风景。但真感谢命运的安排让他遇到创立轮椅篮球的洪坚固博士，给原本世界全黑暗的他带来曙光。
或许真的像勇敢女孩任家萱说的：“当我们在生命中开始愿意承担，去承担一些突然从天而降的责任 - 就是你突然发现上天好像是故意让人不完美，然后让每个人各自去寻找让自己完美的东西”。我们每个人都在学习的道路上，只是上天特别选中他，给了他特别艰难的考验，逼他学习面对人生，逼他展示勇敢。感谢上天的好心折磨，他认识人生的无常，所以更珍惜每个日常。
因为轮椅篮球，他认识了很多与自己一样不方便的朋友。即使不同种族，不同信仰，不同背景，却成为彼此真心相待的朋友。读着其他人比自己更凄惨的故事，看着他们的不放弃与他们追求人生的勇气，他明白了其实不一样又怎样，他们也能与普通人一样的生活，谈恋爱，结婚生子。因为轮椅篮球，他找到了自己的价值，找到了生活的方向，找到了人生的尊严。每次努力尽力的练习，让他在国际比赛中有着傲人的成绩。教练给予最佳球员的称赞，更远远掩盖了身上多处因练习受伤的疼痛感。也因为轮椅篮球，他认识了她，一个无时无刻都愿意倾听他，支持他的女生。
意外让他输了他的双脚，却为他赢回璀璨的人生。
#遗憾变成收获
上学放学，繁重的功课，上不完的补习班是中学生的日常，但他并不如是。癌症找上了年仅14岁的他，但身体的疼痛，化疗副作用的难受，并没有让癌症就此住手。在第二年骨癌已到了第三期，癌细胞更迅速的扩散，医生不得不将腰下的整只右腿截下。
180公分的视角从此减半，正值青春期的Nazri因为与别人的不一样变得自卑。他觉得身体上的缺陷让他蒙羞，觉得自己是怪物。幸亏家人、老师和朋友们并没有放弃手术后常埋天怨地，封闭自己的他，反而给予无私的爱与无限的关心，让他慢慢克服心理障碍，接受现实。“刚截肢时候，我根本无法接受，但想想其实我也蛮幸运的，毕竟有多少癌症病患能像我一样，能以一条腿换来更多享受生活的日子。”
有人说，就算上天把门都关起来，祂也会给你留下一扇窗。癌症夺走了他一条腿，也许是遗憾，但也因为癌症，给他带来不一样的人生。骨癌康复后，他继续回到校园，在那里，他遇见了人生中的贵人，洪坚固博士让好动外向的他开始接触轮椅篮球。中学毕业后他并没有从此停止学习之路，他一边升学一边接受轮椅篮球训练，直到2013年才成为全职球员。
他不太幸运，但却是一个幸福的人。
为了帮国家癌症理事会筹款的他，自告奋勇当一只脚的登山客，用双手“爬”上哥打京那巴鲁山。“或许只要我多做一点点，把自己活得更好一点点，就是激发其他癌症患者或残疾人士变更坚强的动力。”虽然第二次才成功站上顶峰，但他那份坚强的信念，那份坚韧的毅力，不是普通人如你我可以攀比。
为了成为更好的自己，他认真对待每一次练球的机会。为了更明白我们只有半桶水的马来文，他找来好朋友Luke来当我们的翻译员。为了更靠近我们，他甚至也跟我们一样坐在地板上交谈。这一路走来，他把不可能变成可能，把悲剧变成机会。27年来陪伴、关心与支持在什么时候都未曾缺席。也许是这种氛围，才能成就了一个这么乐观坚强的他，才能让他分享自己的不幸时能如此的豁达。
癌症让他输了一条腿，却为他赢回璀璨的人生。
#听听别人的故事，想想自己的人生。
你真的了解他们吗？对于残疾人士，我们都常把同理心挂嘴边。但其实，我们真的能理解在“低一点”所看的世界吗？
我们真的明白一手滚动轮椅一手运球的难处吗？答案是不。
即使多熟悉书本上的运动知识，多熟悉轮椅篮球的技巧，多厉害安排战略，如果没有亲身体验，那与纸上谈兵没差。或许真的如林教练所说的，只有尝试过进场与他们一样滚动着轮椅，控制着轮椅的速度来运球、传球、投球，只有尝试过坐在轮椅上，拥有与他们一样的视角，才能真正明白他们的感受。34岁的林敏立除了轮椅篮球教练的身份，他也是普通篮球的教练。他听过很多人的故事，看过很多人的坚强。虽然教球会有很多沮丧，虽然练球常常会受伤，虽然薪水福利都不大好，但在这接近10年的教练经验，他学到的真的很多。他明白面对不同的队员，必须转换不同的态度和性格；他明白要怎样才能更贴近球员们的心；他明白其实不一样真的没有怎样。
也许我们会认为残疾人士不太适合这样，不适合那样，原因是他们在很多情况下都比较不太方便，但其实他们和普通人一样，一样有选择自己人生道路的权利。轮椅，并不能阻隔任何人感受生活。
也许上天本来就是公平的，祂夺走他们行走的机会，同时间让他们得到一些东西。那得到的可能是关心，可能是爱，可能是突破自己，可能是历练，可能是成就感。反正，上天要你失去，就会让你得到。然而，得到的往往会比失去的多。
也许你和我一样，会常常埋怨。可能是大事，可能是小事。那么，我们都应该要学习，学习他们的认真，学习他们的坚韧，学习要会自足感恩。
也许人生路上会遇到大大小小的困难跟挫折，会有沮丧，会有恐惧，但听听别人的故事，想想别人的遭遇，就会觉得其实这些真的没有什么大不了，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。
也许不要去想到底失去了什么，而是想想我们拥有些什么，就会觉得我们其实真的很幸福。
少了双脚的支撑，只能靠双手用力滚动着轮椅，蔡智佳球场上挥洒着汗水，争取着每个能证明自己的机会。（蔡智佳提供）
Nazri为了跟我们有着同样的视角，甚至和我们一样，一起坐在地板上。
少了双脚的支撑，只能靠双手用力滚动着轮椅，蔡智佳球场上挥洒着汗水，争取着每个能证明自己的机会。（蔡智佳提供）
大马轮椅篮球起步比其他国家来的慢，后来居上靠的就是他们的坚持与汗水。（蔡智佳提供）
Nazri：“没了一条腿没怎样，我还是跟普通人一样”。（Nazri 提供）
大马轮椅篮球起步比其他国家来的慢，后来居上靠的就是他们的坚持与汗水。（蔡智佳提供）